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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钟】【19】【 作者:云江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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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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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中萋菲飞章移柏座执斧柯投刺访兰友贾端甫这天看见的电抄谕旨是将他调授甘肃臬司,这是甚么缘故呢?只因他到了湖北,心里存了个是制台奏请简放的人,必得要处处讨制台的好。此外的人,均可无须放在意中。又揣摩这制台是偏于严刻一边的,凡是制台说这人应撤,他就上详请参,制台说这人应参,他必定要加他一个出口。至于那些人犯更是不在话下,只要制台有个重办的意思,那无论他案情轻重,总要把他置诸大辟庶可仰合宪心,大约是他的父母祖宗制台说是不好,他也断不敢说一个好字。制台又派他清查本省进出款项,他更是不遗余力搜及镏铢,除掉制台衙门的委员每月一千八百的薪水他不敢过问,此外恨不得要这通省的官员个个札腹从公,庶可成就他这善于理财急公奉上的名誉。天下事惟有这“财”字是人生眷命之源,你在人家这些上头剔骨苛求,没有不痛心疾首思食其肉的。所以,古来言利之臣,当其势焰张令人重足而立,迨至千夫共指,怨毒已深,必要使他尸诸市朝、人亡族灭而后快,比那些酷吏的下场还要惨了几十倍呢!有人同做书的说道:“照你这个议论,那天下绝没有敢为国家兴利的人了。你看泰西的人,专讲为国家兴利,何以并不见他受害呢?”不知泰西为国家兴利之人,都是开天地未有之利源,使举国之人皆蒙其利,那还有甚么害?中国自来为国家兴利之人,其大旨无非损下益上,何事有余利想法子提他点,何人有余资挖他点,各为提取中饱,实仍出诸商民,只此一碗水亦被吸干,试问利在何处?你看自古以来,每到叔季在世,总是始则官长贪婪,继则朝廷搜刮,官长贪婪则百姓之生计促,朝廷搜括则官长之生计亦促,而国事遂不可问。长国家而财务用势必葘害并至,无一朝不是如此的。所以,圣人说是与其有聚剑之臣,宁有盗臣。又有人说道:“照你这样说法,应该听那些宦吏上蚀国币,下损民膏的了?”不知止贪之法惟在养廉,天下的人中,财居多果令其足瞻身家必不敢妄为非分。你看洋人用一个细崽,一年给他的钱比我们一品官的俸银还要多,所用的人安敢不尽力,安敢再舞弊?就是我们中国着名真正清廉的几位大员,细考他生平所做的官,大都是些优缺宦囊,既裕操守目坚。若要叫他们一出手就去做,那一年只有几十金廉俸的佐杂,一月只有三五元薪水的司事,事畜不足债累满身,恐怕也就无异于众人。况中国所谓优缺并非那缺的得天独丰,不过是靠这缺上的自然之利,各为自然之利实皆积久之弊。即如州县的平余部官的给费实按起来,皆系应得之款么?张樵野尚书说是外国不利养人,中国以弊养人,真可谓慨乎其言之尤。不解的同是一样的官,何以应该此优彼拙?即如六部堂官,何以应该户部独优缺分?既有优拙则喜优恶拙,避拙趋优情所必然,而奔竞钻营、卖差鬻缺诸弊无不由此而生。做书的愚见,欲求澄叙官方,首在均缺加禄,倘虑经费无出何妨,以今日官吏所得民取诸民而均给于官使,出之者有名,受之者无愧,否则朝廷不居加赋之名,而百姓隐受剥肤之痛。在贤者无以自解,不肖者更因以为奸。若不求养人之方,而欲收用人之效,恐怕是做不到的呢!事关国计,做书的何敢妄言?不过因为诸位论及信口胡说而已。这位制台是个爱憎无定,轻喜轻怒,轻信轻疑的人,始而也很以这贾端甫为然,后来有两件事也觉得他做的不甚得体,背后就说了两句闲语。这些不满意于他的人见有隙可乘,自然从隙而入。有的说他才具短绌的,有些说他口是心非的,有的说他操守也甚平常的,甚至还有说他治家不严内行有玷的,市言成虎,众口铸金,这么一位清廉方正的贾端甫,竟被他们说到个下流不堪的田地,这位制台信他的心既渐渐移动,那疑他的心就日日加增。久竟觉得人言皆实,刻不能容。虽然是自己误听传闻奏请简放来的,倒也不肯回护。就上了一个折子说他:“徒有虚名,毫无实政,逢迎术巧,经济才疏。”要是脚力浅点的人,这个折子进去,重则革职,轻则开缺。幸亏这贾端甫从前在他那厉大军机老师门下多年,一切窍窃皆能深知,平素打点的周周到到,又是河南、浙江两省的抚台屡次明保的,所以朝廷只说他大约是人地不宜,把他调任甘肃,这也要算是万分之幸了。他见了这个电抄,正在那里发闷,忽然传帖的拿进一个帖子,说是江西来的一位范大人拜会,他拿帖子一看,是“好弟范承吉顿首拜”。贾端甫踌躇道:“他怎么会跑来呢?”就吩咐声“请!”你道这范星圃如何来的?原来他那起案子被那郅太守审个淋漓尽致,据实开了供,折呈与钦差,钦差说他是个现任三品大员,把这些奸情叙入折子里头叫天下人看了,岂不大伤官体?请了首府那位府师爷把这情节改了,说那小华氏是同一个家人通奸怀孕小产,那家人早经开发不知何处去了。折子里但讲他虽然奸占妻妹小华氏,实据惟容留小华氏在家,多年不为择配致令犯奸,又为干预词讼争分家产,实属不知运谦,请旨革职。郅太守说,这小华氏即华紫芳,犯奸有据必须照例当官嫁卖,免得他将来再去争产致原告在部控发,说承审官科罪不当黎氏,亦应逢藉归案,听候审判。那争产案子,钦差见这是有关例案的事情,他是老刑部,说的总不错,就依着他办。郅太守在钦差行辕商量定规回到发审局,会同南昌府分别发落那华黎氏,当即签差返藉。范星圃也还派了家人送去,并替他写信托那宛平县招呼招呼。哪知这位宛平县看他是个已革的臬台,还有甚么巴结,把这信看了不过付之一笑,那边又好好的孝敬了些。这位县官审了一堂,说华黎氏纵女犯奸有玷华氏门风例应责逐,姑念他女儿犯奸一案,已由江西断结从宽免责,但驱逐另住不准再入华氏家门,所有华家遗产皆断归华萧氏所生之子执掌。这堂判下来华黎氏气得发昏,然而婿已经去官,一无权势无从报复,就此气成一病,不到一月也就死了。那华紫芳呢,依郅太守的意思,竟要照例去衣袂杖科那奸罪,还是那位南昌府说他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可如此。这郅太守才让他以脸代臀掌责八十,发交官媒,这官媒的地方是前回书中说过的那里会得干净,这么一位臬台大人的小姨子发了下来,就有那种色胆包天的要去尝尝这种贵品。那官媒只要有钱何所不可?华紫芳初次也不情愿,哭着不依,那官媒说道:“你已经身受官刑,是个在案的犯奸妇女,死了也得不到个清名,将来嫁卖出去还不是要失身破节,又何在乎多这一个两个呢?”华紫芳听了没法,只好随乡入乡迎张送李。范星圃原想等事情冷冷想法子弄他回来,谁知他交卸臬司的时候,是委那盐道暂行兼署,等到钦差参了出去,抚台晓得他不能回任,就委盐道署了臬司,首府署了盐道,郅太守署了南昌府。这位对头在座,岂能容你冒领?后来被一个做水贩的作妻室领了出来睡了几时,带到镇江卖在四喜堂里,也消受了两年的风月滋味。遇到一个湖南新学的名士,是因为范星圃在湖南臬台任上访拿他得信逃走,他的妻子却被范星圃拿去发交官媒管押,他的妻子不肯受辱寻了自荆范星圃那时办的这种案子甚多,那里放在心上。这位名士得了信可怜悲痛欲绝,却是无处伸冤。后来在镇江领事那里当了一个文案,有些朋友们约他去作狭邪游,他看见了紫芳大为赏识,住了几夜。他爱紫芳的柔媚,紫芳爱他的风雅,就在那引臂替枕的时候,细诉生平。这位名士才知道今日狎玩的这个名妓,就是当日他那冤家的宠姨。次日,告诉了他的朋友,皆说是天使他来偿还你夫人冤债的。就聚资替他作合,列入小星,女貌郎才也很为得,并那两个家人、两个婢女当堂释放出来,家人呢,范星圃自然酌给赏恤,令其调养棒痒。这些人吃了二百板子也还不算甚么,这两个丫头春喜尚小,打的也轻,范星圃看了也还不在意中。这个玲儿是他收用过的,怎能漠然忘情,见他那两颊微窝竟成了个烂熟桃子已经心痛难言。到了晚上,替他脱了衣裳,看那嫩皮肤上一条条的血痕,那雪白的胸膛在那架子上早已磨破,并且晓得他是为顾全主人的功名,才多受这一番刑辱,真是又怜、又感、又痛、又恨,想这爱婢已经不起如此摧残,那位阿姨更如何受得这番蹂躏?口口声声恨着这郅太守说:“我同他是那一世的冤仇?在京的时节,也还同过宴会。就是此番到省,我也还在抚台面前保举过他是个能员。前天,贾端甫来信,说是与他至交,还托我照应,怎么他竟如此狠心辣手定要丢我的面,坏我的功名?”看书的诸位,天下人心总是责人则明,责己则暗,身受其害便觉难堪,施之于人绝不措意。范星圃这时候只怨郅幼嵇,却不替湖南的那位善化县同他请的那位刑名师爷设身一想,而且他那在堂上喝令从人搜检那孝廉夫人上身下身的时候,与今日郅幼嵇解衣鞭责他的爱婢,当堂验看他的宠姨其情形也不甚相远,并不限定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却也是戾气相感如磁引针。在范星圃,当日并不是同那善化县与那刑名师爷有仇,不过藉此做点声名。其实两人的用心都是一样的,做书的也不是劝人家遇事粉饰专做那好好先生。不过如欧阳文忠公父亲所说的“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于我无憾,故不可从其刻,图快一时”。近时有一位督抚做州县的时候,因办土匪很立了点功劳,本省抚台过境问他要个甚么保举,他说:“卑职不愿要这保举。”抚台说道:“你难道预备做一辈子州县不想升官么?”他道:“安有不想升官之理?”那抚台道:“既想升官,何以不要保举?”他道:“卑职此次办土匪所杀不下千数百人,其中那里没有冤枉的?卑职为地方除害冤枉杀了个把,问心尚可无愧,若为自己保举起见,则谋财害命与图名害命,试问有何分别?”那位抚台大为叹赏。其时正是晚间在船上相见,送到舱门口,抚台说:“我有件东西要送你。”他问:“是甚么东西?”抚台指着那挂的官衔灯笼道:“我这对灯将来可以奉送。”后来果然做到督抚,这才真是仁人之言呢!范星圃自从交卸下来便已搬了公馆,但是,深闺妾婢都已受辱公堂。这南昌府是万万住不得了,要回家乡。家业本甚萧条,宦囊亦复有限。杭州与别处不同,虽是居乡比在官尤费,房屋、柴米、男佣、女仆,无一不贵。做过臬台的人,又不能不稍存体制,那个墙门开起来实在支持不易。从前,有几位余到十万八万的,回家不多几年都已消磨净荆所以近来有一位做过四川盐茶道的,一位做过安徽芜湖道的罢官之后,宦囊皆很充裕,却都不敢住在家乡。况且自问,生平服官十有余年,于那同乡亲友毫无照顾,就是从前回家应试的时候,也是眼高于顶,意气凌人,今天落魄还乡,未免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至于上海却是罢官的寄居最多,取其是个各省通衢,既易寻觅机会,而且花天酒地亦可消遣闷怀,无如那里新党最多,内中也宦海钟·8·还有几个熟人。自问上年在湖南的时候,因为要想升官,把那新党办的太过。现在到了上海,不但见了那几个党中熟人难以为情,并恐其中有荆轲聂政之流,设或动了义愤意以白刃相加,如那年在番菜馆刺其中丞的故事,岂不有性命之虑?再四筹画,觉得天壤甚大,竟至无可容身。后来,想到这九江全似庄太守,平素尚觉投契,前回派到上海采买军火,又委署九江府缺,都是我在抚台面前极力保举的,就是那个德化县也是我同藩台说了委的,大约总有点念旧,不如暂住九江再作道理罢。算计定了,就写信托全似庄代找公馆,一面带了家眷动身。那知运蹇时衰的人,失意的事体总是接踵而至,他这位华素芳夫人过门数年也只生了一子,今年才得三岁,坐的这船因轮船缆断撞了一下,这位小少爷吓了一跳,得了惊风,刚到九江还未上岸,已经角弓反张而去。范星圃夫妇两人伤感异常,无精打彩的搬进公馆。全似庄倒很招呼的周到,那德化县因为本府来了,才来转了一转,见面也甚冷淡。范星圃也去回拜,因为全似庄情义甚殷,而且满口的“大人”“卑府”听了殊觉不安,就同他换了帖。隔了两个月,那送外老太太到京里的家人回来,把这外老太太到京那县里如何审断,那萧氏姨娘如何嘲笑,那外老太太如何因气得病身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他夫妇两个又是一场痛哭,可怜这位华素芳夫人,这几个月看着夫婿罢官,娇儿夭折,慈母惨故,弱妹飘零,真是百感交集遂尔恹恹成玻范星圃想起这位德化县妇科医道甚好,从前紫芳小产之后带了点病,到了江西就是请他医好的,这回还是请他罢。就写了个条子,叫家人拿了帖子去请,那知这位县官做了缺,于公事极为认真,与在省间住的时候不同,请了几次都推说事忙竟未肯来。这位华氏太太病势日重一日,另外请了几位医生吃的药,都如石投水,不到一个多月竟尔红尘撒手,紫玉成烟。这范星圃碎轸重悲,柔肠欲断,也只得敛以相棺暂停闹市,这九江道只差帖送了一个香楮,说是感冒了不能过来。全似庄是成服,那天就来慰问过一番,这回也还送了个幛子来行了礼。那德化县是为要站本府的班,才赶过来吊了一吊。倒是任天然刚从姜堰回来,觉得同寅面上,正在失意的时候,不肯冷落,也赶来吊了。此外九江的官员也还少,竟没有一位登了门。范星圃想起当日初到江西,虽是一个候补知县,却因为抚台赏识,到省就委了院上文案,不但同寅州县里头争着恭维,就是些道府上司,也没一个不纡尊相待。后来,署庐陵调首县补东乡更是宦门如市,应接不下,那次断弦回到省里,开了一个吊抚,藩臬都送幛子祭席亲来吊奠,那同寅的幛子竟挂到无地可容,勉强露出一个下款,门薄上的客有四五百位。动身进京的时候,过这九江道府县及所有当差的委员,哪个不来相送?这回放了臬台那更不消说了,这位九江道台,自己再三相请到他衙门里吃酒,说是教弟内人自己做的菜,并不是厨子弄的,无论如何总要请廉访耽搁半天,赏一赏光,我那时才勉强去应酬了一趟?今儿连幛子也不送,吊也不来吊。这位德化县那时在省里当发审差使,晓得紫芳有病,托着首县保举他精于妇科,我才请了他来看看,早请早到晚请晚到,一天几次都不嫌烦,每次见了紫芳,总是恭恭敬敬的请一个安,叫声二太太,弄的紫芳都不好意思,后来,还是紫芳催着我替他说了这个缺。这回请了他几次,一次也不来。今天开吊转了一转就走了,人情势利世态炎凉竟到了这个地步。无怪当日猿背将军见呵于霸凌醉尉,青莲学士被斥于华阴县官,似此路鬼揶揄,真令英雄短气。我范星圃有一遭重上强台,再看你们这班人的胁肩谄笑罢!想当道之中最关爱的莫过于梁培帅、洪中堂,现在正是掌权的大军机,去托托他们当有法想,就切切实实的写了两个禀帖寄去。接到复信也都很关切,但说必须外头找位督抚奏一奏,里头方能为力。因想两江制台是浙江同乡,去找找他当可有济。到了南京见了那位制台,也很赏识他的才具,答应先替他奏留差遣,叫他自己做个稿子。他做了奏稿送上去,那位制台看了也很合识,正要缮留,那位制台已经奉旨开缺。他看无可指望,只好仍回江西,听见贾端甫到了湖北臬台任,在那位两湖制台面前言听计从,心里想去找他。这天全似庄替任天然饯行,就请范星圃作陪。席间,范星圃把这意思同他两位商量,任天然道:“听说这位制台是进人,找他怕没甚道理罢?”全似庄却极力赞成道:“这位贾廉访做官真可佩服,我在上海同他虽只聚了半天,看他那器宇与人不同,议论皆有经纬,他那平日的立名、砥行、洁己、动民,更是朝野皆知,将来必为一代名臣。现在是这位两湖制台奏请简放的,那还有不相得的么?这位制台爱才若渴,最肯破格用人,以星公如此才望,去了无不投契,再得贾廉访从旁揄扬必然重用。现在这位制台的圣眷最隆,无论因甚么事体罢官的,只要这位制台一言无不立时起用。你看前回一位广东道台,不是已经开复了么!星公到了那里,定能指日再起,可以拿得稳的。星公既然要去找贾廉访,我却有件事体奉托,去年在上海会见贾廉访,听说他一位少君还未完姻,我的女儿今年十七岁了,我自己教的识了几个字,读了几年书,差不多的信总可以学着写写,我内签押房的信札书籍总是他收拾,颇为井井有条,就持家的道理也还懂得些儿,便中请同贾廉访提一提,如果贾廉访不嫌高攀,就求作伐无不从命的。”范星圃听他说的甚为动听,就决计到湖北去,说:“这冰人我定要作成,今天就算预领的吃媒酒罢!”任天然也是个世故甚深的人,心中虽觉得不以为然,却怎肯打断他们的兴头,也就不再劝了。范星圃回家筹画筹画,可怜他官虽升的快,财却不见多。他那华氏夫人娘家的家私,所有实产都被那宛平县断回一点未曾得到,他母女随身所留能有几何?除了衣裳首饰之类,拼凑起来总共余了不过万六七千金。那个玲儿,虽尚未正名收房却已有了几个月身孕。范星圃把要到湖北去的话同他商量,玲儿也说很好。范星圃道:“我这趟去恐怕不花点钱总不行,我带一万银子去,预备六千银子在银号里生生息,留你用,余外的我带着作盘川。”玲儿道:“我一人的用度有限,你功名的事要紧,再多带点去罢。”范星圃道:“我不够再写信来龋”范星圃本意要想把他寄在全似庄衙门里暂住,那晓得他还没有预备动身,已得了全似庄简放直隶正定府的喜信,只好同房东商量了与他暂时同住,托他照料照料,那房东也很诚实满口答应。范星圃布置妥贴,全似庄因为要交卸动身,留着他盘桓两天,好在范星圃的事体本是可迟可早的,就等着全似庄交卸,到省里打了一个转回来,带着家眷上了轮船,取道上海北上。范星圃看他们开了船,又隔了几天,才动身到了武昌来拜贾端甫,却不晓得贾端甫调任的信,见了面说道:“老弟久违了,阿呀!消瘦了许多,我前回在上海听见你的事体,我很作急,托了江西的一位太史王梦笙,写信打听略知梗概,真正抱屈,等见了上谕之后,就打听不出老弟的行踪。现在宝眷住在何处?弟夫人可好?有几位世兄?”范星圃叹了口气道:“唉,我今年的运气真不好,这么一件不要紧的事体,偏偏碰到这么一个对头把个功名送掉,南昌万不能住,因为九江府全似庄向来还要好,就把家眷暂时搬到九江,不想在船上又把个儿子丢了,内人过门几年只生了这么一个,叫他怎么不伤心呢,接着得到他的娘在京身故的信,他更加悲盛,因此一病不起,我又像那年一样弄到妻亡子丧,孑然一身。”贾端甫道:“我还不知道,老弟遭这许我事体,真是令人可叹。但是,以老弟的年华才望,转瞬必定再起的,也不必介介于中。”又问起这回来意,范星圃也略道所谋,贾端甫道:“这位制台真没道理,我到这里因为是他奏请简放的,所以,极力相助真是不避嫌怨,实心实力的替他做事,虽然才只两三个月,这湖北的事体也就整顿的不少,谁知他听信馋言,近来有几件事碰了钉子,我就觉得不好,今儿接了电抄,我已调任甘肃,那自然是他有折子去说了话。老弟既来且在我这里住住,再想法子罢,我也不必去见他了。”范星圃听了真是大失所望,心想:我这运气真不凑巧,又同前次南京的这一趟差不多。然而没法只好依着贾端甫的话把行李搬了进来。第二天,制台已经委人接署,不多两天贾端甫即已交卸,贾端甫奉到调任的行知,自然要具折谢恩恳请陛见。间中,范星圃同他谈起全似庄要想结亲的话,贾端甫道:“很好,他本是个安徽世家,前回我在上海同他会见,看这人倒很正派,才具也很好,他既有这番美意,我是极愿意同他做亲家的,不过我这儿子蠢些,却也不守规矩,老弟看了,如尚可以,就请作伐。他现在是放了正定府,我此番到任无论叫进京不叫进京,是必走那里的,最好先把帖子寄了去同他约定了,将来我路过那里,就替他们完姻,免得将来到了甘肃,隔着数千里路,迎娶入赘彼此都有为难,好在我们这种人家又不必讲究甚么赔奁,日子虽急促些,似乎还赶得及,我等批折回头才动身,喜期在七月里最好,老弟看做得到做不到?”范星圃道:“做呢,没有甚么做不到,但不知道全似庄现在到了任没有?怎么想法子打听打听呢?”想了一想道:“有了,前天看见京报,永定河道保子良署着直隶臬台,我同他在湖南做过同寅,就打个电去问问他罢。”贾端甫道:“也很好。”范星圃就打了个电报,次日接到复电,说是于前月梢赴任。范星圃道:“全似庄已经到任了,且先发个电去通知他,让他好先预备。”贾端甫道:“甚好甚好,就请费心。”范星圃又发了电与全似庄,得到复电“一切遵办”,范星圃送与贾端甫看了,都甚欢喜,就把庚帖同求亲的帖子备好,范星圃写了一封信,并托他在正定城里,代贾端甫找所公馆,为办喜事之用,交邮政局寄去。不两日,贾端甫的批折回头是“着来见”三个字,贾端甫就同范星圃说道:“我看老弟不如同我进京走一趟罢,梁培帅同北洋最为合式,老弟是梁培帅最赏识的人,没有不招呼的,求他同北洋说说,那里是近水楼台,现在练新军、开铁路,以及洋务河工夫一事不需人,只要随便那一处立一立足便可光复的。”范星圃道:“前回梁培帅的来信也很关切,但说总得要找位督抚奏一奏才行,现在去找北洋亦是一策,我本来汇了一万银子来,预备想在这里学堂之类报效报效的,现在就汇到京里去罢。”贾端甫道:“那更好了。”贾端甫就上院禀辞,又到各处辞了行,带着家眷范星圃到汉口坐了火车北上。那时火车只能坐到郑州,在那里栈房住了一天,换了车迤逦前进,这天到了彰德府在城外一家店里住下。这贾端甫是着名清方,沿路酒礼固是不收,就连预备点铺垫,派两个家人,他都要固辞的。所以,沿路地方官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这天到的还早,贾端甫因为彰德府有他一位同门,是个丁忧的军机领班,差不多就要起复,他的家离府城二十多里,不能不去看他一趟,就在他那里住一宿,五更赶回也还不致耽搁了路程。恐怕常用的牲口走乏了,就另外雇了二辆车,带了一个家人前去。哪知他这一去,倒如那桓景九日登高避了一场大祸,这是甚么缘故,下回再替他详叙罢。